前娇憨的少女不见了,一种属于“尼拉母亲”、属于巴望村守护者的深邃坚毅,如同从大地深处隆起的山岳,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缓缓从她身体里复苏,取代了那瞬间的脆弱。
那份坚毅带着沉重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尚且单薄的肩头。
她的眼神一点点地凝实起来,但不再是看着他,而是穿透了他,望向整个被夜色和辉光包裹的村落,那些闪亮的树屋荚,那些跳跃的孩童剪影,那条流淌的星河小溪,更深处那棵搏动不息的守护古树,她的子民,她的责任,她的血脉根源,一切的一切都紧紧缠绕着她,将她牢牢钉在这片奇迹之地。
泪水终于挣脱了束缚,无声地沿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在荧光藤蔓映照下闪烁着冰凉的碎芒。但她开口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磐石般平稳的冷静,那冷静下是巨大的痛楚沉积成的深谷。
“小鱼哥,我懂你。”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字眼堵在喉咙里,终究没有说出来,而是转到了最沉重的事实,“可我也知道,从我带你回来的那一天,就注定是这个结局。”
“我没想过你会成为巴望的始祖战魂,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尼拉母亲。”
“可我们始终携手共进,闯过了三大禁地。”
她抬起手,指尖指向村落的心脏,那棵散发着地心琥珀光辉的巨树。
“如今我是‘尼拉母亲’。”声音轻缓,却像古老的祭文,“这份力量,这份血脉联系,这份誓言,像这缠绕守护古树的‘根须王冠’一样,把我牢牢锁在了巴望的土地上。”
她看着常小鱼的眼睛,眼神坚定、庄严,带着一种令人心折的献身般的觉悟,也蕴含着难以剥离的心痛,“阿肯祖爷爷将力量与职责托付给了我们。我的生命、我的呼吸、我的意志,都已经和这片土地的起伏联系在一起。村民们需要我,尼拉……需要母亲的指引。守护这片遗落人间的净土,是巴望村代代相传血脉背负的生魂之约,更是每一位被选中成为‘尼拉母亲’之人,无法背弃、无法割舍、乃至无法逃离的宿命。”
她的话仿佛引动了某种共鸣,夜风似乎停滞了一瞬,村落周围的辉光轻微地闪烁,如同呼应着她的誓言。
那源自大地的脉搏,巴望基石之心的搏动,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低沉、浑厚,充满了亘古的力量与沧桑感,像是在无声地加冕着她的宣言。
露比的泪水还在不断滑落,但她的神情却是在用尽燃烧灵魂般的力量在维持着这份宣告的庄严,这份沉痛的责任与撕心裂肺的情感冲突,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破碎的、近乎神圣的悲悯光芒之中。
常小鱼的心沉了下去,如同坠入了极北的万年冰渊,来之前他就知道,开心的时刻会有的,但离别时刻的痛彻心扉也是无法逃避的。
他默默地看着露比,看着露比在责任与情感的深渊中挣扎,那痛苦而坚韧的模样让他心痛如绞。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可以带你走”,想说“我们离开这里”,但话到嘴边,看着眼前这片与她生命已完全熔融一体的瑰丽世界,看着她眼底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牺牲般的悲壮,所有的话都显得苍白而自私。
最终,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挽留,只化作一声深深的叹息。
常小鱼抬手,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将掌心覆上露比的脸颊,用指腹一点一点地、无比珍重地擦掉那些冰冷的泪痕,指下的肌肤细腻光滑,却因泪水的浸染而微凉,微微颤抖着。
他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告别的悲怆与最后的留恋。
“别哭。”他的声音沙哑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在极力压抑翻涌的情绪,“是我不好。明知道会这样,却还要回来。”他的手缓缓下移,最终轻柔地握住了她冰凉而颤抖的手。
露比的手指在他掌中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被灼伤,却最终没有抽离,她紧紧回握住常小鱼的手,那份力量甚至握得常小鱼感觉指骨有些生疼。
她仰着脸,泪水不断滑落,嘴角却极力地扯出一个破碎的微笑,那笑容里混杂了诀别的凄伤、无言的眷恋以及对未来深深的祝福:“不要道歉……看见你来,我很欢喜……真的很欢喜……”
她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只是……请记得……记得巴望村……记得……我……”最后的那个字终究模糊在了难以抑制的泣音里,消散在夜色迷蒙的空气中。
“我记得。”常小鱼极其肯定地回答,每一个字都像刻在石头上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