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瘫在灰烬里，一动也不敢动，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右手腕的剧痛和满嘴的血腥味提醒我还活着，但在这恐怖的存在面前，活着的每一秒都像是偷来的。

“裘三爷”那由灰烬构成的身体，无声地波动了一下。没有五官的面孔上，绿火幽幽跳动。他缓缓抬起一只灰烬手臂，指向我…不，是指向我旁边那具焦黑的、属于阿龙/铁三的残骸。

然后，那只手臂极其缓慢地、又无比清晰地，朝着废墟深处那片最浓稠的黑暗，挥了一下。

像是在示意…我可以走了？

没有言语。只有那股笼罩着我的冰冷审视感，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他那燃烧着绿火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我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漠然？仿佛我只是一个不值得他立刻收取的、暂时逃过一劫的…物件？

我连滚带爬地挣扎起来，甚至不敢再看那具焦黑的残骸和那恐怖的灰烬鬼影一眼。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自己发软的双腿，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这片死亡废墟，扑向我那辆停在围墙外的破摩托。

拧钥匙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次都插不进去。好不容易发动了车子，引擎的轰鸣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我甚至不敢回头，拧紧油门，摩托车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窜了出去，逃离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回到我那间如同狗窝的出租屋时，天边己经泛起了一丝惨淡的鱼肚白。我反锁了所有门窗，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客厅的穿衣镜就在对面。

我鼓起残存的勇气，一点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

镜子里的人，狼狈到了极点。头发被冷汗和灰烬黏成一绺一绺，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嘴唇干裂，下巴和嘴唇上还沾着干掉的血迹和灰土。眼神涣散，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和深深的疲惫。

但…这张脸，是我的脸。

是陈明的脸。

不再是那个苍白、刻板、留着灰白山羊胡的周清澜了！虽然脸色差得要命，下巴上被咬破的手腕还在渗血，但轮廓、五官，都恢复了原本属于我的样子。那几根该死的灰白胡须也消失了！

我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冰凉，但触感是真实的、熟悉的。

“哈…哈哈…”一种虚脱般的、带着哭腔的笑声从喉咙里挤了出来。我活下来了…暂时…从那个叫周清澜的幽灵手里，抢回了自己的身体。

可这笑声没持续两秒，就卡在了喉咙里。

镜子里，我的眼神深处…那劫后余生的惊恐和疲惫之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别的东西。一丝…极其细微的…空洞？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麻木和偏执？像是一滴墨水滴进了清水里，虽然被稀释得几乎看不见，但终究留下了一点无法彻底抹去的痕迹。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我低头看着那圈深深的、血肉模糊的牙印，又想起废墟里阿龙那具焦黑的残骸，想起“裘三爷”那最后冰冷的注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夹杂着深深的恐惧和后怕，彻底淹没了我。

我靠着门板，昏睡了过去。

几天后，城西那片废墟被黄色的警戒线围了起来。警察在里面发现了一具烧焦蜷缩的、无法辨认身份的尸体。新闻里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是流浪汉失足引发火灾，草草结案。

没人知道那具焦尸曾经是阿龙，也没人知道里面还游荡着一个百年前的怨灵掌柜。

旧货市场依旧热闹。汗味、灰尘味、腐烂的甜腻气混杂在一起。

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摊主是个眼神浑浊的老头。摊位上的破烂堆里，静静地躺着一把木梳子。梳子很旧了，木质发黑，雕着精细但磨损的花纹。梳齿缝隙里，残留着几丝暗红发黑的、干涸的污渍。

阳光斜斜照在梳子一角。那里，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歪歪扭扭的房子徽记，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