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埋着他们熟悉的、昨天还是个活蹦乱跳小伙子的新坟,一股寒意首透骨髓。人群开始缓缓后退,没人敢再多看一眼。
“铁牛哥!”二丫却猛地挣脱了李老栓的手,像只离弦的箭,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座新坟冲了过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铁牛哥在土里!他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他害怕吗?他冷不冷?
“二丫!回来!”李老栓和李有田同时惊恐地嘶吼!
二丫根本听不见!她小小的身影飞快地掠过十几步的距离,扑到了新坟的边缘!就在她的小脚即将踏上那颜色深黑粘稠的坟土时——
“呼——!”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从新坟上卷起!裹挟着浓烈的腥腐气和泥土的碎屑,狠狠拍在二丫脸上!
二丫被这股阴风冲得一个趔趄,猛地停住了脚步。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
离她脚尖不到一寸的地方,那黑泥覆盖的坟土上,一只裹满黑泥、指骨扭曲的手,正僵硬地从土里伸出来,五指死死张开,掌心正对着她冲来的方向!像是在无声地、绝望地阻挡!
这只手…这只手的位置,正好挡在她冲向坟包的路线上!而且,这只手的手腕处,黑泥之下,隐约露出一点点熟悉的、暗红色的胎记形状!
二丫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那只挡路的手,看着那熟悉的胎记位置,小嘴微张,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哭泣。
是铁牛哥…是铁牛哥的手?他在…拦着我?不让我靠近?
这个念头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二丫。她明白了铁牛最后那句“别靠近…危险…”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怕自己危险,他是怕坟场的土…怕这土沾到别人身上!
就在这时,二丫脚下松软的泥土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在她脚边,新翻的泥土缝隙里,静静地躺着几粒没有被雨水完全冲走的、白花花的盐粒。它们混在黑泥里,格外刺眼。
二丫看着那几粒盐,又抬头看看那只挡在她面前、裹满黑泥却依稀带着熟悉印记的手,再看看整座死寂坟场上那无数只伸向天空、绝望抓握的手臂。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是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伤和明悟。
她慢慢、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小手,没有去碰那近在咫尺的、属于铁牛哥的手,也没有去碰那危险的坟土。她只是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了一粒沾着黑泥的盐粒。
冰冷的盐粒,带着泥土的腥气。
“铁牛哥…”二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手中的盐粒上,也砸落在脚边冰冷的黑泥上,“盐…盐还在呢…你…你别怕…”
她紧紧攥着那粒冰冷的盐,像是攥着最后一点与土下那个人的联系。然后,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开始向后退。远离那座新坟,远离那些无声的手,远离那片埋葬了她最亲近之人的、死寂而危险的土地。
她退回到李老栓身边,被爹一把紧紧搂在怀里。父女俩抱头痛哭。
李有田看着二丫安全退回,又看看那座新坟周围无数只破土而出、凝固在抓握姿态的黑泥手臂,特别是那只挡在二丫面前、带着熟悉位置胎记的手,他闭上眼睛,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颤抖。
“守住了…”他对着那座新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嘶哑地说,“铁牛…好小子…你…守住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无尽的悲凉,“…可这坟场…这债…啥时候是个头啊…”
村民们搀扶着瘫软的李老栓和哭得几乎昏厥的二丫,沉默地、迅速地离开了坟场边缘。没人敢回头再看一眼。
惨淡的晨光终于费力地穿透云层,洒在死寂的坟场上。那座新堆起的、光秃秃的坟包,沉默地伏在那里。坟土漆黑粘腻。坟包周围,无数只裹满黑泥的手破土而出,僵硬地伸向天空,凝固成一片永恒的、无声的抓握森林。
其中一只,手腕处黑泥下隐约可见暗红色胎记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微微向外,固执地挡在通往坟包的方向,像一道冰冷而绝望的界碑。
坟场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那些凝固的手臂,发出呜呜的低咽,仿佛无数被永远禁锢的灵魂,在无声地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