杌子坐下，从袖中摸出支炭笔，"我不看老早的，就看最近三年的赦令文书。

比对下字迹，总能找出个章法。"她指了指李嬷嬷案头镇纸下的新文书，"就像李嬷嬷写的'顾'字，左偏旁总比右半低半分，对吧？"

李嬷嬷的脸"唰"地白了。

苏若苕也不催，支着下巴看窗外——晾衣绳上搭着李嬷嬷的蓝布围裙，边角还沾着饭粒，定是今早没顾上收。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李嬷嬷才从柜底拖出个漆盒，掀开时落了层灰："这是近五年的赦令。"

苏若苕一页页翻过去。

前两年的文书倒还齐全，可到了第三年，突然没了新签的赦令，取而代之的是几页"自动转良"的记录，字迹歪歪扭扭，像是临时补的。

她指尖停在最后一页，抬头时眼里带了笑："李嬷嬷，侯府的规矩是'主母不签赦令，婢女奴籍终身'，对吧？

可这自动转良的记录......"她敲了敲纸页，"倒像有人急着掩盖什么。"

李嬷嬷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苏姑娘明鉴！

是张管家说......说最近查得严，让把旧档收收......"

"李嬷嬷！"张管家突然拔高了声音，玄色首裰的下摆被风掀起一角，"苏姑娘要查的是陪嫁旧例，你扯这些做什么？"

苏若苕"噗嗤"笑出声。

她把文书往怀里一拢，起身时银铃轻响："张管家别急，我这就去跟砚之说说。

他最是讲理的人，听了这些旧档的故事，保准爱听。"

顾砚之回来时，晚霞正把侯府的飞檐染成蜜色。

他站在栖云阁门口，玄色大氅沾着风里的槐花香，见苏若苕正给小翠梳头发，发梢还沾着水珠子，倒像是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查着什么了？"他解下大氅搭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她膝头的文书。

"有人故意藏旧规。"苏若苕把文书递过去，"近五年没新赦令，倒有一堆'自动转良'的假记录。

李嬷嬷说，都是张管家让补的。"

顾砚之的指节在案上敲了敲，声音沉得像压了块墨玉："我去查母亲留下的手札。

她当年管内宅时，最恨这些偷改旧例的。"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你先稳住局势，莫让张管家察觉。"

"放心。"苏若苕歪头笑，"我今晚就召集栖云阁的人，把旧例当众说说。"她摸出块帕子给他擦手，帕角的并蒂莲绣得歪歪扭扭——是今早小翠哭着帮她绣的，"对了，明儿让小厨房炖你爱吃的藕粉圆子？"

顾砚之的唇角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只握了握她的手便走了。

夜漏初上时，栖云阁的烛火全亮了。

苏若苕坐在主位上，案头摆着从账房抄来的旧册。

张管家站在廊下，玄色首裰被穿堂风灌得鼓鼓的。"今日叫大家来，"她翻着旧册，声音清清脆脆，"是说小翠的亲事。

侯府旧例有载，陪嫁婢女凭主母手令可转良籍。

如今虽无新令，但旧例仍在。"她抬眼扫过众人，落在张管家脸上时，眼尾微挑，"三日后小翠出阁，若有敢阻拦的......"她顿了顿，"便是与我作对。"

满室寂静。

不知谁的茶盏"当啷"掉在地上，碎成几瓣。

张管家的喉结动了动，到底没说话，只攥着袖口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月光爬上窗棂时，苏若苕靠在软榻上翻旧册。

小翠趴在她脚边打盹，发辫上还沾着白天的喜帕线头。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响，"咚——咚——"敲得人心安。

她正打算吹灯，就听见窗下有细碎的响动。

"若苕。"顾砚之的声音像被月光泡过，清清凉凉，"明早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掀开窗纸一角，正看见他仰着头，眉眼在月光里温柔得像幅画。

他手里攥着个布包，边角露出点泛黄的纸角，在风里轻轻颤——也不知是什么要紧东西，值得他大半夜来报信。

苏若苕笑着把窗关好，转身时踢到脚边的旧册。

册页哗啦翻到某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定北侯府陪嫁婢女赦令例"，墨迹虽淡，却端端正正，像是出自女子的手。

她弯下腰捡起，借着烛火看清最后一行小字："凡陪嫁婢女随主母过门者，奴籍自入门日转良，无需额外赦令。"

窗外的月光更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