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礼辉只觉得一股寒流从脊椎窜上天灵盖又猛地炸开!
仿佛置身于那个被炮火映红的九月冬夜,坐在低矮潮湿的掩体里,聆听着窗外敌机轰鸣、炮弹呼啸,唯有广播里这声音是唯一与城市脉搏相连的生命线!
声音在颤抖的激励中猛然结束,紧接着,没有任何间隙,一串深沉、悲怆、却又在绝望深处蕴含着火山般爆发力量的乐声如同怒涛般涌出!
先是低音弦乐如沉痛的心跳拨动,随即是压抑到极点后骤然爆发的小号撕裂长空!
激越的弦乐排山倒海,如同人民不屈的步伐从焦土中踏歌而行,又仿佛是钢铁厂的汽笛在敌机俯冲下依然无畏地长鸣!
鼓点如同重锤,重重砸在每一个聆听者的心上!
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列宁格勒”》!那个时代最铿锵的战歌!
这穿越时空的“列宁格勒之声”,在这片半个多世纪前吞噬了试图迂回奔袭列宁格勒却最终覆灭于此的“信天翁”连的泥沼上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轰然响起!
怀礼辉浑身剧震!那乐声像一道裹挟着冰屑的洪流,冲刷着他灵魂的堤岸。他下意识地挺首了沾满泥污的脊背,如同肃立的士兵。
阿列克谢脸上商人特有的精明、粗豪以及刚才的焦躁瞬间被抹去,仿佛被战歌净化,只留下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肃穆庄严。
他粗大的手掌在冰冷的空气中,慢慢地、郑重地按在了自己沾满污泥的胸膛左侧心脏的位置。
泥沼的风似乎也停滞了。
李宏僵在原地。蜂群无人机早己悬停在他身后,如同失去指令的幽灵。
他的目光空洞地盯着空气,仿佛那雄浑的乐声穿透了他坚固的精神壁垒,击中了某处深藏的、连他自己都遗忘了的情感共鸣点。
那双一首与数字信号世界亲密接触的耳朵,那双被高科技降噪耳机保护得隔绝了外界真实喧嚣的耳朵,第一次完全暴露在这来自历史的、纯粹的、充满巨大悲剧力量的回响中。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只有那台德律风根留声机在冰冷的铁棺材沼泽中央,忠实地旋转着那片来自1941年列宁格勒九月的地狱挽歌与不屈战歌。
肖斯塔科维奇的音符如同燎原的星火,在这片异国的铁血泥沼上空盘旋、燃烧、撞击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几秒钟后,在乐声最激越的弦乐高潮部分,李宏那双如同精密仪器般稳定操控数据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挣脱了无形枷锁般的力量感,抬了起来。
在他对面,怀礼辉和浑身泥点、如同泥塑的北极熊阿列克谢的目光注视下,他最终做出了一个前所未有、却在此刻无比自然的动作——
他沉默地、无比郑重地,缓缓摘下了那副几乎从不离耳的、代表着与物理世界隔绝屏障的VR虚拟现实耳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