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伙食很差,一日两餐糠菜,永远有如猪食,除了充饥,维持囚犯不死,谈不上营养。′兰~兰~文¨穴¢ ?庚¨辛,嶵′快′那里的产妇不坐月子,也不加口粮,母亲想尽办法,向人讨要,自己寻找,把能够讨到、找到的东西都吃下去,试图多出几滴奶水,让我能活下来。狱中育儿实不容易,母亲千方百计,费尽辛劳,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变得有如一只瘦成骨架的母猴,终于还是功亏一篑。如女监狱长所预言,不到满月我就不行了,面临夭折。
那时是春天,监狱外流行热症,用医生的话叫乙型脑炎,不知怎么也传进女监。这种病杀害无数儿童,吃奶的孩子却不容易得,因为有母乳帮助抵抗病菌,我的情况有所不同,母亲的奶水无法提供足够保护,我慨然以身相许,与病魔相携。由于体质孱弱,染病之后发展迅猛,仅仅一天人就不行了。狱卒找来一个懂点医道的女犯给我把脉,女犯把我的眼皮翻起来给母亲看:“过去了。”
母亲痛哭,伤心不已。
作为一个夭折的监狱女婴,我获得了自由,有资格离开牢房,脱离狱卒的管束。/嗖′嗖`晓?税·徃\ \已-发+布!罪-鑫,璋,踕·我母亲是犯人,不得随意走出牢房,哪怕再伤心,也无权料理我的后事,必须转交他人。我被包在一条破布里,由监狱伙房一个老火夫抱出女监,丢弃在外头荒山坡上,没有棺材,也没有掩埋。女犯人在监狱产下孩子时有所见,监狱婴儿死亡率很高。狱中死婴有如死猫死狗,无法与好人家夭折的孩子相提并论,没有太多讲究,只需丢在荒山坡上让太阳晒、雨水浇,风吹露打,终有野狗野猪蚂蚁和昆虫去拾掇干净。
女监的老火夫偷懒,没找个远点的地方丢弃我的遗体,随随便便弃之路边,那是老火夫从监狱回家来去必经的山路。老火夫扔我的时间为黄昏,通常当晚会有野狗过来光顾,把我拖走食用。以我的弱小程度,只能塞塞它们牙缝,很遗憾无法提供饱餐。不料当晚野狗们也偷懒了,第二天清晨,老火夫顺着那条山路从家里走回监狱,天刚蒙蒙发亮,四下里还黑糊糊一团,老火夫经过我的遗体丢弃处时,意外听到了一个异样声响,细细的,像蚊子一样哼哼,时断时续,那是我的哭声。·珊-芭~墈\书*徃· ^嶵′薪,蟑′节.埂′欣.筷_
我饿了。也可能是蚂蚁咬我,让我醒了过来,从昏迷中,或者说是从死亡里。
老火夫大惊。他把我从荒坡抱回监狱,交还狱卒,送回母亲的牢房。
“小丫头命硬啊。”狱卒也非常惊讶,“她还活着。”
我们家的人死而复生不是稀罕事,因为我们有一个死而复生的父亲,我们是他的儿女,类似场景一再重演于我们家,应有其道理。
我逃过了凶险的热症,患过乙型脑炎的儿童通常会有后遗症,或者成为痴呆,或者胳膊腿不灵便。我也一样,不可能例外于后遗症,只是我的后遗症相对较轻,比较特别——那场病后我变得爱哭,从荒山坡开始,一直哭到监狱,再哭到出狱。
所以我之心软如果不是天生,就是这场恶病所后遗,要怪只能怪母亲自己,不能怪我。成人之后母亲骂我爱哭,我模仿大姐,以母亲有责自卫,母亲无言以对。
所有早年的故事都是母亲自己告诉我的,包括“我家兄弟好,乖女善又水”。我自己的记忆里没有监狱,也没有热症,因为当时我远未长到可以留下记忆的时候。
我为什么会出生在监狱?母亲当时为什么被关在女监?都是因为“那个死鬼”,也就是母亲嘴里的父亲。这些事说来话长,得从母亲的老家,漳州城大舅那边说起。
其实我们并没有大舅,我们的母亲并不是大舅的亲妹妹。我们与大舅间的瓜葛,起源于当年的一场水灾。漳州城地处平原,九龙江西溪北溪两大支流分别从两个方向流过,汇合于城外三十里地的江东一带。九龙江让漳州成为鱼米之乡,也酝酿了当年的一次次水患。晚清年间一个初秋,一场大台风袭击漳州,几日大雨造成江水暴涨,九龙江堤防崩溃,全城大水。洪水退后满街泥泞,遍地灾民乞讨求生,全城一片惨状。
有一天黄昏,我大舅家门外来了两个女乞丐,一老一小祖孙俩,老婆子嘴里已经不剩几颗牙,小姑娘只有两三岁。老婆子打大舅的家门,说祖孙俩已经饿了三天,恳求东家给两块地瓜。当年大舅的祖父母也就是我们的阿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