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没?月底,就这月底!”大刘哗啦一声从热水池子里站起来,水珠子顺着他那身腱子肉往下滚,声音在空旷的澡堂里撞出回音,“这‘春泉池’,要扒了!”
澡堂子里雾气沉沉的,白蒙蒙一片,吸口气都带着一股子陈年肥皂和朽木头的混合味儿。*k~a¢n^s_h^u^j`u~n·.?c^c\池子边儿上就剩仨人:我、大刘,还有搓澡的王胖子。王胖子正吭哧吭哧给一个干瘦老头搓背,闻言手里的丝瓜瓤子停都没停,眼皮子都没抬:“早八百年就知道了,嚷嚷个屁。人开发商的钱都拍桌子上了,你还能拦着咋地?”
“操!拦不住归拦不住,想想就他妈憋屈!”大刘一屁股又坐回热水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烫得旁边闭目养神那老头一哆嗦,“这池子泡了快三十年,骨头缝里的寒气都指着它往外拔呢!拆了,咱这帮老梆子上哪儿找这热乎劲儿去?”
我靠在池子沿上,热水烫得皮肤发红,听着他俩叨叨,心里也空落落的。春泉池,打我光腚就在这儿泡,墙皮都泡酥了,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暖和气儿,新澡堂子给不了。可老物件儿,该散的总得散。
“滋啦——”
一声又干又涩、像是生锈铁轴强行扭动的摩擦声,猛地从男更衣室那头扎过来,特别刺耳。
“嗯?”王胖子终于停了手,抬头往更衣室的方向瞄了一眼,眉头拧成了疙瘩,“谁他妈手欠?动那破柜门干啥?不怕掉下来砸脚面子上?”
更衣室和泡澡池就隔着一道门帘子,那声音听得真真儿的。
“没人进去啊?”大刘也竖起了耳朵,“刚老李头出去穿衣服,这都有一阵儿了吧?”
“邪门儿了……”王胖子嘀咕一句,又埋头给那老头搓起来,劲儿使得更大了,搓得老头龇牙咧嘴。
这事儿像根小刺,扎了一下,也就过去了。谁也没真当回事。老澡堂子了,哪儿没点怪响?可接下来的几天,这根刺儿它开始往肉里钻。
第二天下午,池子里人稍微多了几个。大刘靠着池壁,正唾沫横飞地讲他当年在厂里怎么一个打仨,忽然就听他旁边一个半秃顶的老爷子“嗷”一嗓子,跟踩了电门似的蹦起来,水花溅了旁边人一脸。
“老孙头你抽啥风?水里有蛇啊?”大刘抹了把脸上的水,没好气地骂道。
那老孙头脸都白了,手指头哆哆嗦嗦指着池子底下:“脚……脚底下……滑溜溜、凉飕飕的玩意儿……蹭……蹭我脚底板!”
几个人都低头往浑浊的热水里看。除了翻腾的水汽,啥也瞅不清。
“净他妈扯淡!”大刘骂咧咧地,故意使劲儿踩了踩池底,“这不挺好?瓷砖!硬邦邦的!我看你是泡迷糊了!”
老孙头惊魂未定,嘟囔着“真真儿的”,再不肯往池子中间去,只敢贴着边儿泡着。澡堂子里那股子轻松劲儿,好像被那声怪叫冲淡了不少,空气沉甸甸的。
王胖子搓澡的力气明显更大了,搓得人皮肤发红发烫,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皮肉里硬生生搓掉。
第三天,事儿闹大了。下午三西点钟,正是人最少、澡堂子最静的时候。我整个人正舒服地泡在热池子里,昏昏欲睡,骨头缝儿都泡开了。突然,一股子阴寒劲儿,跟条滑腻冰冷的毒蛇似的,悄无声息地就顺着脚脖子缠上来,猛地往骨头缝里钻!
“嘶——!”我激灵一下彻底醒了,汗毛瞬间全竖了起来,不是热的,是冷的!彻骨的冷!刚才还烫得皮肤发红的水,一下子变得冰凉刺骨,浑浊得像搅和了泥汤子!
“我操!!!”旁边一声炸雷似的吼,是大刘。.k·a¨n¢s·h¨u_j*u+n/.*n+e?t\他也跟被电打了似的从水里弹起来,嘴唇都有点发青,“这他妈水……水咋了?拔凉拔凉的!锅炉炸了?!”
池子里另外两三个人也鬼哭狼嚎地往池子外头爬,冻得首打哆嗦。
王胖子扔下搓澡的活儿,一个箭步冲到池子边,伸手探了一下水。“操!”他骂了一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二话不说,扭头就往锅炉房冲,那扇小铁门被他摔得山响。
没两分钟,王胖子又冲了出来,脸黑得像锅底,脖子上青筋都暴起来了:“邪了门了!锅炉烧得呼呼的!火苗子蹿老高!热水管子摸着都烫手!这池子里的水……它……它自己凉的?!”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澡堂子里死一般寂静。刚才爬出去那几个人,正裹着毛巾站在池子边,牙齿磕得咯咯响,脸白得跟纸一样。那池子水,还在幽幽地往上冒着一丝一丝的白汽,看着更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