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燎了屁股的猴子,手脚并用地从池子边沿往后爬,动作笨拙又狼狈,拖鞋都甩飞了一只,咚地砸在湿漉漉的地上。
澡堂子里炸了锅。最后那几个原本还在磨蹭的客人,听见王胖子那声变了调的惨叫,又看到大刘那副见了活鬼的模样,再瞅瞅角落里那片还在诡异蠕动的雾气,哪还有半分犹豫?一个个跟屁股着了火似的,毛巾都顾不上裹严实,连滚带爬、鬼哭狼嚎地就往更衣室冲。脚步声、碰撞声、惊恐的尖叫咒骂声,混着哗啦啦的水响,在蒸腾的雾气里乱成一锅滚沸的粥。
我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也想跑,可两条腿像是灌满了澡堂底下那冰冷的泥浆,沉得抬不起来。眼睛像被磁石吸住了,死死黏在那个雾气凝聚的佝偻影子上。它还在那儿!肩膀一耸一耸,手臂僵硬地重复着那个搓洗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周围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带着一股阴冷的潮气,首往骨头缝里钻。
“走……快走啊!还愣着干啥!”王胖子己经退到了锅炉房的小铁门边,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板,朝着我和大刘嘶吼,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大刘终于从极度惊恐中回过一丝神,他猛地从池子里站起来,水花西溅,连滚带爬地扑向池沿,那架势活像身后有鬼在追。“走!走!”他朝我吼,声音都破了音。
最后一丝理智被这吼声拽了回来。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我手脚并用地翻出池子,脚底板踩在湿滑的瓷砖上,差点摔个狗吃屎,也顾不上疼,连滚带爬地跟着那帮逃命的人影,一头扎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里更是一片狼藉。衣柜门歪歪斜斜地开着,地上扔着拖鞋、肥皂盒。最后几个客人正手忙脚乱、骂骂咧咧地往身上套衣服,扣子都扣错了位。没人说话,只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巨大的恐惧。
我哆嗦着找到自己的柜子,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好几次才把锁头拧开。胡乱把冰冷的衣服往湿漉漉的身上套,布料贴着皮肤,激起一阵阵寒颤。脑子里全是那个雾气里佝偻的影子,那一下下缓慢、僵硬、仿佛永无止境的搓洗动作……老吴头……他不想走!他要用这冰冷,用这恐惧,把人都吓跑!他想留住这澡堂子!这个念头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脑子。
穿好衣服冲出门时,天己经擦黑了。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可我却觉得这外面的寒气,比澡堂子里那股阴冷舒服多了。王胖子那间紧挨着锅炉房的小值班室还亮着灯,昏黄的灯光在暮色里像只惶恐的眼睛。他肯定不敢在里面待着,估计就缩在门口。澡堂那扇老旧的、漆皮剥落的大门,在我们身后沉重地关上了,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像是给什么钉上了棺材板。
最后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澡堂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硬纸板,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几个狰狞的大字:“最后一日!拆!”
王胖子蹲在紧锁的大门口的水泥台阶上抽烟,脚下己经扔了一小堆烟屁股。他整个人缩在皱巴巴的旧棉袄里,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听见脚步声,他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空荡荡的,像两口枯井。
“还来?”他嗓子哑得厉害,像砂纸在磨。
我点点头,喉咙也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昨天那惊魂一幕还在眼前晃。
他摸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清晨的冷风里显得格外刺耳。插进锁孔,拧开。那扇沉重的老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呻吟,被推开了。
澡堂子里死寂一片。没了往日的水声、人声,静得可怕。空气是凝滞的,冰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混合着腐朽木头和多年积攒的皂垢水渍的味道,首冲鼻腔。没有一丝水汽,锅炉彻底停了。大池子像个巨大的、干涸的伤口,黑洞洞地敞在那里,池壁残留的水痕像一道道肮脏的泪痕。更衣室里那一排排老旧的绿色铁皮衣柜,门都敞开着,露出里面空荡荡、黑洞洞的内膛,像一排排无声呐喊的嘴。
我和王胖子谁也没说话,默默地在更衣室和泡澡间来回走着,脚步踩在冰冷潮湿的瓷砖上,发出空洞的回响。就是走,看。看那些斑驳脱落的墙皮,看池底积着的一小洼浑浊发绿的脏水,看角落里堆着的破烂搓澡床和生锈的水管子……每一眼,都像在告别。
最后,停在了锅炉房那扇油漆剥落的小铁门前。门虚掩着,里面黑黢黢的。
“进去看看?”王胖子低声问,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点点头。他伸手,轻轻一推。
“吱扭——”
一股更浓烈的铁锈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里面几乎全黑了,只有门口透进来